按室点密从征西域,受册为西面可汗皆为北朝事,理当载入《北史》或《周书》,最迟也只能载入《隋书》。奇怪的是,以上三书涉及突厥早期史事的正史中根本没有“西面可汗室点密”的任何记载,却数次以“西方可汗”与“东面可汗”相对举。其一为《北史》卷69:“(佗钵可汗)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为步离可汗,居西方。”其二为《北史》卷11“本纪・周保定三年”,北周联兵突厥伐齐之役“突厥木杆可汗控地头可汗、步离可汗等,以十万骑来会”。以上史料中所记之“西方可汗”、“褥但可汗”、“步离可汗”皆为突厥汗国第三代君木杆可汗在位时期,相当于我国北朝,与室点密可汗主兵西面时限相当。其中“西方可汗”与“西面可汗”显然都是突厥语的汉语译名,用字虽异,语意相同。则这位受封为西方步离可汗的褥但可汗与西面可汗室点密是否同一个人呢?护雅夫曾予否定,我的回答则是肯定的。按突厥爵位,最高者为叶护,室点密就领此爵号。东罗马文献明确记载与之交往的突厥西部首领名Istamiiyab•u,意即室点密叶护,又记为Dizaboul、Sindjibou,据法人沙畹解释,上述二名中的boul或bou实皆yab•u的转音,亦即叶护,叶护已成为西突厥的专有爵号,历经东突厥汗国、后东突厥汗国,再不见此爵名。而西突厥汗国时期却有多位可汗的汗号中夹有“叶护”字样,可见“叶护”常常成为西突厥汗号的一部分,诸如射匮可汗、统叶护可汗、肆叶护可汗、真珠叶护可汗、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 利失可汗弟伽那之子薄布特勤)等。西突厥可汗后裔被统称为“叶护子孙”,“步离”实即“叶护”的译音。“步”字,浊音定纽,“离”,字属来纽,上古归歌韵,《楚辞》中“江离”读为“kaΓlo”即为其证。可知“步离”古读“boulu”,与西方载籍中的叶护译音boul或bou相同,与突厥语叶护本音yab•u差强近似。据此推测,“步离”应即叶护的汉语对音。“褥但可汗”中之“褥”,音同于缛、蓐,内沃切,而蜀切,泥纽(n)、沃韵(uok),又作喻纽。“但”,端纽,罕、翰二韵(an),复原中古音应作yiwoktan(m),亦即istami,即室点密。可见我国北朝史料中的西方可汗褥但可汗亦即室点密可汗的原始译名。则“以褥但可汗为步离可汗”这句看似难解的史传文字,应即册立褥但可汗为步离可汗的意思,可合读为褥但步离可汗,亦即室点密叶护可汗的原始译名。又受封为步离可汗的褥但可汗乃佗钵可汗弟,亦必是木杆可汗弟,由此又可进一步确证突厥汗国第一代大、小可汗中除土门的辈分尚存在争议以外,余之科罗、木杆、佗钵、室点密等四大汗系始祖都是兄弟关系。
上述西方可汗即西面可汗的考证还可从另一角度得得佐证。沙畹明确考证第二代西面达头可汗就是室点密之子,而《隋书》卷84记“佗钵……又以其弟褥但可汗子为步离可汗,居西方。”此与前引《北史》卷69所记之“(佗钵可汗)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为步离可汗,居西方。”细加勘较,虽然文字颇为相似,同样发生在佗钵可汗在位期间,却显然并非一人,后者为第一代步离可汗,前者则多一“子”字,分明是第二代步离可汗。其中第一代步离可汗即褥但可汗,亦即室点密可汗,既已确证,则第二代步离可汗应即达头可汗。而步离可汗亦即叶护可汗的异译,进一步确证西面可汗室点密、达头父子的汗号全称实乃叶护可汗。
进须指出,室点密所主的突厥汗国西面可汗部绝不可与突厥汗国的西部地区混淆为一,其管辖范围仅限于西部天山直到七河流域一带。根据弥南《希腊史残卷》、狄奥菲拉(《历史》(一作Theophane《年代志》)等东罗马载籍所记,室点密可汗乃建牙于天山北麓西段一处濒临大河的山谷,参稽沙畹、松田寿男等人的研究成果,这个山谷应即鹰娑川,即大裕勒都斯河流域。至室点密之子达头可汗继为西面可汗之后,其牙庭更是进一步西移,《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明确记载玄奘谒见达头可汗的地点是在碎叶城郊外,即七河流域草原。说明西面可汗室点密所领封国,局限于前述西至七河流域、东至天山北麓西段,并非西域全境。这是因为,自从突厥汗国初建直至木杆可汗在位时期,突厥大牙仍在金山。《宁朔将军麴斌造寺碑》的出土说明包括高昌在内的东部天山一带当时仍属突厥大汗木杆的直属领疆,与西面可汗封地无涉。至突厥大牙东移漠北於都斤山,沙钵略可汗增置西部小可汗之后,突厥汗国西部地区进一步演变为木杆、室点密两大汗系东、西分治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