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最严格的条件是隐蔽和安全,这丝毫不能大意,除此外,哪儿都能躺。在徐州,我们睡在地瓜窖内,霉气熏人,憋得大口喘气,醒来头昏沉沉得大半天;在葫芦村,睡在野外高粱秸堆里,几乎冻成了冰棍;在褚兰,睡在驴棚里,与驴为伴,腥臊臭气刺鼻。还有树林里,破庙里……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在曹八集,与我军士兵住在一起。士兵们连续作战多日,个个眼睛布满血丝,睫毛上沾满眼屎。有的负伤挂彩,有的满身泥土,但人人脸上充满坚毅。有个胶东籍的战士,清瘦细长,我问他成家没成家,他说:“定亲了,可没敢娶。”我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他若有所思地说:“参军前媳妇要过门,我没同意。你想,自己死活打完仗才知道,咱可不能坑人家呀!”那声音,悲怆里透着怜爱,那神情,善良里渗着惋惜。我安慰他说:“老天会保佑你的。”他话锋一转说:“谢谢你们了,你们及时把弹药送到我们手里,保证了我们的胜利。”看看他们入枪林,顶弹雨,把生命置之度外,我们更坚定了坚持到底的决心和信心。
一枚银元
在家出发时,父亲递给我一枚银元,深情地说:“你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这是你奶奶传下来的,带上它,到最急需的时候用。”接着银元,看着父亲苍老而担忧的脸,我的心也沉甸甸的。我是家里的独子,虽说是支前,但也要出入战场,吉凶难测。这枚银元,寄托着父辈的希冀,那就是保平安,求胜利。我宽慰父亲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完成任务平安回来。”我小心地包好银元,揣在怀里上了路。
一路上,困难重重,危险四起。饥渴、寒冷、疾病、伤亡随时可能发生,但是我没动过使用银元的念头。11月底,我们到达褚兰。刚停脚,我弯腰放车,怀中的银元竟然掉了出来,正巧砸在脚上。这时我低头细看,鞋已经磨得前露脚趾,后露脚跟,无法再穿。我想,支前推车走路靠的是一双脚,必须好好保护,才能走得稳,行得快。仗不知还要打多久,路也不知还要走多远,没有鞋是不行的。也许银元有灵,催我买鞋。于是我用这枚银元买了一双“万里”牌胶鞋。穿着这双鞋,翻山越岭,淌河过沟,圆满完成了支前任务,又平安地回到了家。
舍生忘死
11月14日,我军向被包围在碾庄地区的黄伯韬兵团展开猛攻,前线急需弹药和粮食,伤员也急需运下来。我们支前车队当夜推着弹药飞速过运河铁路大桥,向着我军前沿阵地急奔。照明弹不时在空中闪亮,被消灭的敌兵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到达驻地后,马上向前方运送弹药,送到后立刻返回装车再送上去。 此时,黄伯韬兵团困兽犹斗,作垂死挣扎,炮弹雨点般倾泄下来,敌机疯狂地投弹轰炸,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声隆隆,战斗异常惨烈。我们推着车,冒着不时炸响的炮弹,躲避着,飞跑着,惊恐胆怯一扫而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车轮向着炮火飞转,决不让我军战士缺一粒子弹。至11月22日,敌12万人被我军歼灭,黄伯韬也被击毙,淮海战役第一阶段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我们也经受了战火的洗礼。
淮海战役进入第二阶段后,我们到达安徽的褚兰镇。11月29日下午,不知何故,我的肚子剧痛起来,豆大汗珠往下滴。部队的卫生员给我针灸,在肚子上下了七八根针。刚下完针,接到紧急通知,说徐州方向的敌人突围可能经此地,要我们迅速转移。我只好躺在小车上,用瓢扣着针,由同伴推着走。第二天疼痛总算减轻了。几天后,我们到达口子镇,住在镇外的一个小村里,当晚,我军包围杜聿明集团的部队在口子镇吃了一顿晚饭,结果第二天一早,敌重型轰炸机轮番轰炸口子镇,一直持续到傍晚,口子镇硝烟四起,火光冲天,被夷为平地,连石牌坊也被炸得只剩一截残座。其实,我军并未在口子镇宿营休整,我们自己也庆幸未投宿口子镇,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