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初的中国,处在从毛泽东的革命时代到邓小平的消费社会转折点上。多年政治运动的风声鹤唳渐渐远去,计划经济板结了的社会“大地微微暖气吹”,前方烟柳画桥在望,私欲情欲都在蠢蠢欲动。年轻人用自家或朋友的单卡收音机,偷偷地欣赏邓丽君“何日君再来”的“靡靡之音”;在日本宽银幕电影《追捕》中,痴痴地看着冷面硬汉杜丘和长发美女真由美相拥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被浑厚男低音主题曲“啦呀啦”唱得心旌荡漾。杜丘的风衣、鸭舌帽,后来又加上美国肥皂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里的蛤蟆镜,以及喇叭裤、大鬓角,成为男孩子的扮酷行头。在中国社会世俗化的进程中,一种新的人生观发芽生长,它回归常识,正如意大利文艺复兴作家薄伽丘《十日谈》中译本前言--《幸福在人间》。幸福不在某个虚无缥缈或者鼓动人民自相残杀的未来天国,幸福就在人间,就在于人民吃得好穿得好;后来还有人补充一句,幸福就在床笫之间。
1980年上映的电影《庐山恋》,女主角张瑜竟然换了43套时装,可以想见那个年代追求时尚和渴望物质享受到了夸张的程度。然而,直到80年代中后期,还有另一些中国年轻人,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以一个班、半个班甚至单兵为单位,长年驻守在一种叫做“猫耳洞”的狭小工事里,在生存极限下跟越南人展开边境拉锯战。
猫耳洞,一种类似猫耳朵的石灰岩溶洞,石质坚硬,炮火奈何它不得,因而成为中越两军边境对峙中前沿士兵的藏身洞。据人民日报记者罗自苏对单兵猫耳洞的描述,“猫耳洞”通常高不过一米,宽不盈两尺,人不能站立其间,不能躺下休息,只能抱枪蹲坐,经常一蹲就是3个月!
亚热带的雨季,天气闷热得使人透不过气来。山林中蚊蚋成群,一咬一个包,皮破后流出脓水。洞内人的汗酸味,食物的馊味,粪便的骚味,老鼠的腥味,煤油的刺鼻味,火药味,还有各种说不清的霉烂味,令人窒息。洞里阴暗潮湿,有的战士身体关节痛得没办法,只能用拳头砸,一直砸得关节发热为止。罗自苏在1985年12月15日的通讯《老山战士的信念》中,引用前线战士的话说:
“仗好打,苦难熬。枪一响往前冲,伤得痛快,死得壮烈,最难熬的是蹲猫耳洞。”
“猫耳洞”还有个难言之隐,就是烂档,奇痒无比。害羞的战士坚持不了几天,也得脱去裤头。遇到出太阳的好天气,除了值班警戒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光着身子,齐刷刷走出猫耳洞坐成一长排,一边手扶钢枪,一边让太阳晒晒溃烂的裆部,特别是阴囊。在80年代的中越边境,这是世界军事史上罕见的奇观。
1986年12月15日,博主在人民日报科教卫生新闻版值夜班时,一条科学含量不算高的短新闻却被值班主任罗荣兴郑重地安排在右上角,两侧用“文武线”做了显著标示。因为夜班编辑都知道这条新闻对南疆子弟兵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