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士连忙答应,急趋床前,于是杜月笙两眼直望着他,淡然一笑说: “趁此刻我精神还好,我要和你谈谈,怎么样办我的后事了。”
屋里的人听了齐齐的一震,孟小冬头一个痛哭失声,但是她立刻便掏出手绢掩住了自己的嘴;姚玉兰、杜维藩等人也在吞声饮泣。
陆京士则悲哀压在心头,他说不出话,于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凝神倾听。
杜月笙望望陆京士,又闪了啜泣声中的妻子、儿女一瞥,他神情肃然,语调十分平静、低沉,很像是他在谈着别人的事情。
“此地是香港,不是上海,我们在这里算是做客,所以丧事切忌铺张,”顿一顿,杜月笙又说:“从移灵到大殓,前后绝不可以超过3天。我去的时候就着长袍马褂,这是我着了大半辈子的衣裳。”
陆京士依然还是只有点头。
“不过有一件要多用两钿的事,我那一口棺材,”杜月笙顿了一顿,然后加以解释地说:“这并不是我死出风头,一定要买口好棺材,而是我不要葬在香港,‘树落千丈,叶落归根’,活的时候我因为这个断命气喘毛病,到不了台湾,死了我还是要葬到台湾去的。将来反攻大陆,上海光复,再把我的棺材起出来,我请你们带我的尸骨重回上海,落葬在高桥,我出世的地方。”
话说多了,有点累乏,杜月笙歇了一阵,才继续交代陆京士,他先自嘲地说:
“我一生一世,过手洋钿何止亿万,一旦两脚一伸,我只要你们在这件事上完成我的心愿,让我多用两钿,其余的事一概从简。顶要紧的是要记得我们正在落难,凡事切忌招摇,免得给别人批评。所以不论开吊、出殡,绝对不许再摆什么场面,你们要是不听我这个话,那就不是爱我,反倒是在害我了。”
接下来,他又再三叮咛,遗体大殓以后,移灵东华三院的义庄,因为华东三院主席是杜月笙的老朋友、老搭挡,早年相帮他联络法国佬,担任翻译的李应生。李应生是广东人,离开上海后业已侨居在香港多年,他在香港有势力,足以保护杜月笙灵柩的安全。
关于遗嘱的拟订,财产的分配,杜月笙反倒仅只约略的指示了几项原则,然后他说:
“后天晚上,京士你邀钱三爷、金先生、顾先生、开先兄和采丞兄,到这边来便饭,就烦你们6位,先来商量一下。”?
从这一天开始,杜月笙集中心智,一一安排他的后事,对于妻子、儿女、至亲好友,乃至于服侍他的佣人,每一个人他都分别的有所交代,但是由于人太多;要说的话一时说不完,杜月笙只好利用他有限的精力,说一阵,又瞑目休息,养半天神,等到精神体力,稍微恢复,他又挣扎起来再说一两句,因此,有人一次便听完了他的谆切嘱咐,有人则一等再等,将分为许多次所说的话,总加起来,才知道一件事情,一些叮咛。家人、亲友眼睛红肿的,穿梭般来往于杜月笙的病榻之前,看他说几句话都如此吃力,却又一心急着要多讲些,回想他扬威沪上、纵横香港……一幕幕的撼人心弦往事,念及人犹是也,而洛钟将崩,于是,一离开他的房间,竟无不泪流满面,放声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