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刘少奇未能挺胸而出,抵制《五·一六通知》,做出最佳选择,那么,退而求其次,选择辞职呢?辞职是政治家遭遇严重政治冲突或遇到重大挫折难以为继时用以化解危机摆脱困境的一种策略和手段。把它看成自毁长城是一种政治无知与偏见的表现。既然刘少奇知道毛泽东绝对来者不善,自己不能做抵触对抗,又清楚党内斗争的残酷,主动引咎辞职,避其锋芒,未尝不是一种保全自己的策略选择。刘少奇以什么原由辞职呢?《二月提纲》是刘主持常委会批准通过的,《五·一六通知》既把《二月提纲》视为严重原则问题,批得一无是处,不妨以此为由,引咎辞职。遗憾的是,刘少奇却是近三个月过后,在文革战火已燎原全国,毛泽东愤笔写出致刘于政治死地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纸报》,中央常委会改组,其接班人被废,排名降至第八之时,提出的辞职。而此时已错过最佳时机。刘少奇未能在发觉毛泽东整肃自己的5月,在文革发动之时选择辞职,与其说缺乏勇气与智慧,毋宁是心存侥幸,怀抱幻想。
诚然,毛泽东既决意,刘辞职不辞职,结局都一样,都会被揪出打倒。但效果大不相同,历史评价也有分别。试想,刘选择5月辞职,其情形很有可能如釜底抽薪,文革势焰势必大减。因为毛泽东发动文革主要冲刘少奇这只“大老虎”而来,刘主动辞职在很大意义上就变成了“死老虎”,面对“死老虎”,别说群众打起来没劲,毛也会自觉无趣,失去大半鼓动的理由。更为主要的,对刘少奇而言,因此可避免直接卷入文革运动,在历史评价上可以得到更多加分。
当然,从另一角度,正因毛泽东以刘辞职成为“死老虎”感觉无趣,失去鼓动群众的造反理由,而不会接受这一行为。为了达到政治的最大效果,显示文革扫荡牛鬼蛇神的强大威力,毛需要让刘保持一定的政治身份,接受群众的批斗而遭受煎熬。事实也正是如此。1967年1月13日,被公开打倒而受到群众批斗的刘少奇幻想破灭,再次向毛提出辞职,请求“辞去国家主席、中央常委和《毛泽东选集》编委会主任职务,和妻子儿女去延安或老家种地,以便尽早结束‘文化大革命’,使国家少受损失。”虽说刘没在5月辞职,陷入被动,是一失误,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刘从自身的屈辱体验感受到了文革的厉害,意识到了自己及家人的危险处境,愿意以辞职来换取自身和家人的生命安全保障,平息陷入混乱的社会动荡。这是政治失败者发出的最卑微请求,也是落水者没顶之前欲抓住的最后一个救生圈。假如这一请求被接受,就绝不会出现后来谁也不愿看到和接受的刘受尽凌辱而瘐死开封的悲惨一幕。
政治家辞职是化解政治冲突与危机的有效手段,也是政治失败者承担政治责任的一种表现。在讲究政治规则的现代民主国家,国家内部的政治冲突与危机,往往是通过负其责任的政治人物的辞职下台而得以化解,从而避免引起政治与社会的进一步动荡。但在文革中国,最高领袖却拒不接受刘少奇辞职。乍看起来这或许是毛泽东为了实现其政治效果的最大化,突显文革运动的现实意义;但往更深一层看,它折射的却是,一个组织内部其成员个人自由权利的丧失殆尽与一无所有。中共以铁的组织纪律原则而着称。这一纪律原则规定,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而所谓服从中央,归根结底,就是服从党的主席这一最高权力。所以,除了最高权力一人,关键时候,包括党的副主席在内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意志和自由。因此,别说辞职(求生)不能,就是自杀(求死)也要受到谴责。罗瑞卿不堪其辱选择自杀,被视为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陈伯达重压之下准备自杀,需要援引马克思女婿拉法格自杀后依然受到列宁的纪念为例,来证明共产主义者自杀不为背叛。
一个组织或社会,如果走到其成员连辞职的权利和自由都没有时,距离悲剧也就一步之遥了。
三、刘少奇为党员行为准则所规范,又心怀一定的幻想,如此,他能做的选择惟有第三种选择。其所以做逆来顺受的选择,自是希望通过最后的努力,以具体行动消弭毛泽东对自己的怀疑和误会,争取重新获得毛的信任,以化险为夷,涉险过关。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运动中态度鲜明,立场坚定,表现积极,有所作为,以此来证明自己坚定的革命性和对毛的紧跟服从。于是,在其受权领导文革运动初期的几十天里,刘少奇一方面主持对彭、罗、陆、杨等已倒台的党内高层进行揭发批判;另一方面派出工作组进驻北京大专院校,将众多文教领域的权威人士打成黑帮,把大批师生活跃分子作为右派进行揪斗。但很不幸,尽管如此,刘少奇还是未能摆脱被揪出打倒的厄运。更不幸者,这些用以证明自己的文革行为,到头来却成为遭人诟病的负面现象,令其英名蒙受玷污。
这其中,最发人深省、也是最能显示刘少奇命运悲剧性因素的,是其对于党内彭真、罗瑞卿等被打倒的同志的批判性行为态度。彭、罗堪称刘左臂右膀的亲信僚属,对党的忠诚和贡献刘最为清楚和了解。他们的突遭整肃,受到不实指责与诬陷,刘事先并不与闻,但事中保持沉默,未置一词,事后主持批判,毫无含糊,让人困惑。尤让人不解的是,罗瑞卿跳楼自杀,刘少奇态度不屑,辞色严厉,谴责“他的这种行动,是对抗情绪,是严重地对抗党,对抗同志们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