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缺吃少药,不算什么,更凶险的在后头呢!一天,组长通知我——那时集体劳动,都是几个人编成一个劳动小组,几个小组归一个小队——三天后,傍晚收工集中开会,还有谁谁谁。听到这个通知,真是从头冷到脚趾尾。我知道所谓‘开会’不过就是集中秘密处死的意思——我为啥知道?这样的‘会’先前开得多了,所有给通知前去‘开会’的人,从来没有见回头的——人都到哪去了?没人敢问,没人敢提,可人人心知肚明。”
“这是一个死关!我不要去开这种‘会’!我只想逃,逃进森林,就是给毒蛇咬死,给老虎吃了,我也要逃!”
“……可是不行!你逃到哪里去?哪里都是柬共的人,哪个村子的人都是登记了的,一个人没有通行证,落到他们手里也是个死……”
“想啊想啊,半天,我跟组长说,我肚子痛得厉害,又拉又吐,不去医院怕不行了。组长看了我一眼,他会不明白吗!恐怕见我一个孩子,有心放我一条生路——居然真的批准我住院了!”
“入院也未必就能逃出命,还要看医生接不接收。来了个女医生,后头还跟着两个周身黑的赤柬份子。我一眼认出那个医生是华人,原先也在金边的。我险些用中国话和她说话,她举手这么一摆,以示制止——我顿时领会,只用柬语诉说病情。那会儿,身为华侨处境很凶险:一来,柬埔寨的华侨经济地位普遍比当地人高,读书识字的人多——知识分子是赤柬重点消灭对象;在他们眼中,华侨毕竟是外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位女医生如果给识破是华侨,估计没什么好下场。”
“柬共清洗不分血统、敌我,主要看你的语言、生活习惯,尤其看你有无文化。凡在红色高棉政权以前受过教育的、有文化的人,思想都受过旧社会污染,都在清洗之列。那个女医生能活下来,可能因为出身好吧,也可能因为他们也免不了伤病,不能把医生都杀光。谁知道?反正,我没说穿女医生的身份,女医生也让我入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