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郑安平让张禄也扮做仆人模样,悄悄来到公馆,拜见王稽。两人就座,促膝畅谈天下大势,范雎指点江山,如在眼前。未待范雎把话说尽,王稽已确认范雎是个少有的贤才,便与他相约,道:“我归国之日,先生可在魏国京郊三亭岗之南等候。”约罢而散。
几天后,王稽完成使命后辞别魏王和群臣,驱车回国;当行至三亭岗南面时;忽见林中钻出二人。正是张禄和郑安平。王稽大喜,以车载之,西驰而去。
王稽一行驱车行至秦国湖县时,远远望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队车骑急驰而来。范雎是个有心人,见状忙问:“来者何人?”王稽认得前驱,若有所思地回答:“这是当朝丞相穰侯魏冉,像是东行巡察县邑。”范雎虽然身处陋室,却始终关注着时局动态,对秦国政局多有了解。眼前的穰侯魏冉乃宣太后之弟,秦昭王之舅;把持朝政,专国用事,是秦国头号权臣,与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并称“四贵”。他每年都要带着大队车马,代其王周行全国,巡察官吏,省视城池,校阅车马,扬威作福。权位已经登峰造极,炙手可热。秦昭王虽然不满,但心畏太后,也只好听之任之。范雎对魏冉当然早有所闻,忙说:“我听说穰侯专权弄国,妒贤嫉能,厌恶招纳诸侯宾客;我如与他会面,恐其见辱。我且藏匿于车厢之中,免生意外。”王稽依言安排。
不一会儿,穰侯车马赶到,王稽连忙下车迎拜,穰侯也下车相见,例行公事地寒暄慰勉之后,穰侯来到王稽车前,问道:“关东情况怎样?诸侯有何事变?”王稽鞠躬回答:“没有。”穰侯目视车中,又察看了一下随行人员,接着问道:“车中是否带来诸侯宾客?这些人实属无益之人,只能扰乱我秦国而已。”王稽连称:“不敢!”穰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不便久久盘查,遂率众东去。
一场虚惊过后,王稽连忙扬鞭策马。他正在暗赞范雎神机妙算,却见范雎从车厢里钻出来说道:“据我所知,穰侯这个人性疑而见事迟,刚才已疑车厢有人隐藏。忘记搜查。事后必然悔悟,势必掉马来追,我还是再避一下为好。”于是,范雎下车,从小路步行而去。果然、王稽车马才行10余里,忽听背后马铃声响,穰侯遣20余骑从东飞驰而来,声称奉丞相之命前来搜。查,遍索车中,见并无外国之人,方才转身离去。王稽暗自叹道:“张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于是催车前行,遇上张禄,邀其登车,一同向秦都咸阳进发。从此,范雎得到了一展才华的大舞台。
巧进说词 语激昭王
范雎入秦时,秦昭王在位已36年,国势强盛。秦军南伐楚国,力拔鄢、郢两座重镇,幽死楚怀王于秦;又挥师东指,连连大败强齐;并数困魏、韩、赵“三晋”之兵,使魏、韩二君俯首听命。秦廷上下虽人才济济,但“四贵”掌权,排斥异己;秦昭王深居宫中,又被权臣贵戚所包围,再加上活跃在战国时期政治舞台上的谋土说客多如过江之鲫,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分。一时之间,在秦国上层统治集团中对来自诸侯各国的宾客辩士并没有多少好的印象,以为无信者居多。因而,尽管范雎用尽心机,还是难以跻身秦廷,向秦昭王陈述安邦治国之大计。
有一次,范雎求人向秦昭王举报家门,说道:“现有魏国张禄先生;智谋出众,为天下辩士;他要拜见大王,声称:‘秦国势如累卵,失张禄则危,得张禄则安。’然其言只可面陈,不可代传。”显然,范雎此举分明是故作危言,耸人听闻,意在引起秦昭王的重视。然而秦昭王却以天下策士辩客,往往如此,并不去理睬,任你千条妙策,他就是不闻不问。就这样,范雎住在下等客舍,粗茶淡饭,在焦虑烦躁中捱过了二年的时光。周赧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70年),秦丞相穰侯魏冉举兵跨韩、魏而攻齐,夺取刚、寿二地,以扩大自己的封邑陶,从而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实力。这就给范雎攻击政敌提供了借题发挥的机会。他在对昭王内心世界的了解、分析和判断的基础上,果断而大胆地再次上书昭王,阐明大义,直刺时弊而又紧紧抓住昭王的心病。
他在信中说道:“我听说英明的君主执政,对有功于国者给予赏赐,有能力的人委以重任;功大者禄厚,才高者爵尊。故不能者不敢当职,有能者也不得蔽隐。而昏庸的君主则不然,赏其所爱而罚其所恶,全凭一时感情使然。……我听说善于使自己殷富者大多取之于国,善于使国家殷富者大多取之于诸侯。天下有了英明的君主,那么诸侯便不能专权专利,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明主善于分割诸侯的权力。良医可以预知病人之死生,而明主可以预知国事的成败。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即使是舜禹再生,也不能改变呀。有些话,在这封信里我是不便深说的,说浅了又不足以引起大王的注意。…我希望大王能牺牲一点游玩的时间,准我望见龙颜。如果我所讲的对于治国兴邦之大业无效,我愿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范雎的这篇说词,表达了两点颇为可贵的思想。其一,他力主选贤任能,奖励军功、事功,反对用贵任亲。这在血缘关系纽带又粗又长的早期封建社会里,无疑是闪光的思想。其二,他抨击了权贵专权专利的现象,指出了枝繁干弱的危害广泛,这对于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君王的统治地位,无疑是极有见地的。而且,此语击中了秦昭王的心病。秦昭王处在宗亲贵戚的包围中,贵族私家富厚日趋重于王室,早有如芒刺在背之感,对这样的谏词自然十分关切,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范雎在信末所说“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以收”,故作含蓄隐秘之语,诱使秦昭王浮想联翩,吊起他的胃口;紧接着又信誓旦旦地宣扬其言的绝妙效用,足以振聋发聩,迫使秦昭王不得不召见他。由此可见,范雎不仅胸藏治国韬略,而且工于心计。
果然,秦昭王见信大喜,立谢王稽荐贤之功,传命用专车召见范雎。
范雎进入秦宫,早已成竹在胸,佯装不知地径直闯进宫闱禁地“永巷”。见秦昭王从对面被人簇拥而来,他故意不趋不避。一个宦官见状,快步趋前,怒斥道:“大王已到,为何还不回避!”范雎并不惧怕,反而反唇相讥道:“秦国何时有王,独有太后和穰侯!”说罢,继续前行不顾。范雎此举,是冒一定风险的。然而,范雎这一句表面上颇似冒犯的话,恰恰击中了昭王的要害,收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昭王听出弦外之音,非但不怒,反而将他引入内宫密室,屏退左右,待之以上宾之礼,单独倾谈。范雎颇善虚实之道,并能恰到好处地一张一弛。秦昭王越是急切地请教高见,范雎越是慢条斯理地故弄玄虚。秦昭王毕恭毕敬地问道:“先生何以教诲寡人?”范雎却一再避实就虚,“唯唯”连声,避而不答。如此者三次。最后,秦昭王深施大礼,苦苦祈求道:“先生难道终不愿赐教吗?”